从杨改兰悲剧看康乐扶贫困局,精算“面子”难兴产业
28岁的杨改兰,在杀死自己的四个孩子后,服毒自杀。丈夫在料理孩子、妻子的后事后,也服毒自杀——这场发生在康乐县的悲剧,让公众震惊,人们心痛不已,却又无法理解。
《中国经营报》记者调查发现,这个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过渡区内的国家级贫困县,仍艰难地行进在一种近乎“破产”的经济发展模式中,极为有限的产业,几乎仍停滞在初级阶段,且回报率极低,这让扶贫工作异常艰难。
9月16日,当地对杨改兰事件进行通报,六名干部受到处分。通报还指出“杨家家庭成员之间矛盾复杂、思想隔阂严重”,但同时承认“对杨家危房改造工作不深入”“对扶贫政策的落实不完全到位”。
就扶贫工作,通报称:“基层在贫困户识别和退出过程中有简单化操作的问题,仅用收入作为衡量标准、用村民投票方式决定是否享受低保,没有综合考虑杨家的实际情况,方法简单粗糙,缺少对杨家有针对性的帮扶措施。”
在山间的梯田里,人们仍在用牛拉犁的方式,耕种冬小麦。从康乐县城沿省道311一路向南,穿行在山地与丘陵间30余公里,景谷镇便出现在山谷之中。
阿姑山村位于一处山顶。按照该村脱贫攻坚图显示,该村人均年纯收入3015元。从数据上看,2015年该村的脱贫力度大跨步。建档的73户中,67户被算为预脱贫户。也正因此,阿姑山村曾成为康乐县精准扶贫的典型村。在景谷镇党委一位高姓副书记看来,阿姑山村作为该镇最贫困的村子,目前的面貌已经正在发生变化。
数据之外,可见的变化也出现一些公共设施上:村社主干道硬化、道路防护,暖棚、文化广场和村办公场所等,都焕然一新。此外,村里有15户危旧房改造。
这是过去两年总投入447.5万元的成绩。新成立的发展互助社,更像是一个周转资金的平台:政府出资50万元,企业资助20万元,村民自筹11万元共计81万元,全部用于村民在种养殖方面发放互助贷款,年利率为5厘左右。
硬件变好了,但村民认为这种表面变化之外,大部分村民仍然是种庄稼靠天吃饭的状态。
阿姑山村一户条件稍好的村民杨超(化名)告诉记者,他家六口人,儿子儿媳在外打工,一年挣的钱不够孙子孙女花销。他与妻子在家侍弄十一二亩地,一年到头也存不下三四千元。对于政府所认定的人均三千元收入,他感觉到那肯定说的是毛收入。他表示,尽管吃穿不愁,但手里总是没有余钱。儿子当年结婚借的十几万元,至今还未还完。
杨改兰家未能被评为贫困户,官方通报认为其收入数据确实无法纳入范围。更指出当地自2013年起,6次对杨家做出危房改造动员,但因杨改兰的父亲杨满堂以危房改造补助资金少、自己拿不出钱为由,至今未进行危房改造。
在当地村民看来,年人均纯收入2300元贫困标准,对于一个四代同堂的八口人的家庭来说,确实是太低的“低标准”。据本报记者了解,为了实现脱贫任务,一般农户家纯收入中,种粮食、养黄牛等也被算进入收入中,这种做法不被农民所理解。
当地有农民告诉记者,阿姑山村平均每口人有耕地2亩,一般人家五六口人,最多年产粮食两千余公斤,但大多为口粮,能够出售的只有不足一半。且出售粮食换得的钱还得用于种子、肥料等开销。家中所养的黄牛,基本上不能算作商品牛,只能算生产工具,因为山区耕种还靠延续千年的老牛拉犁。
事实上,据本报记者调查,在基层,几乎是干部全动员进村包干扶贫,并按照当地任务指标,被分配给包干干部。而为了完成指标任务,脱贫户的纯收入情况算法也大有文章。往往一些类似家庭口粮、已经被农民视为生产工具的黄牛的价值也被视作收入。但是这些价值其实在农户看来,是不会随意变现的。
据本报记者获得的一份资料显示,2015年康乐县全县预计完成生产总值19.38亿元,农民人均纯收入5524元;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17310元;大口径财政收入1.67亿元,财政支出17.31亿元。
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向记者表示,与大部分贫困县一样的是,该县的公务员、教师等工资基本靠转移支付维持。一个科级干部每个月3000余元的工资,要在县城购一套100平方米的买的商品房,得十几年不吃不喝。在康乐县城,每平方米商品房约4000元。康乐县一位要求匿名的干部向记者表示,几年前他花了月40余万元购买一套房子,现在月供2000多元,真是压力山大。
在康乐县当地多位生意人看来,康乐县除了县城内有十来个被开发的楼盘外,最大的产业就是劳务输出,其次是肉牛养殖、中药材种植以及苗木栽培等产业。
当地距离县城较远的某村庄,全村约70个青年,90%以上常年在外地打工,其余的则在家搞养殖,养牛、种当归。
事实上,在康乐县,这个缺少工商业发展的小县,旅游、劳务、肉牛、育苗等被作为支柱产业发展。但是所有产业体量小、带动效应不明显,则是现实的困难。
据康乐县政府人士介绍,从2015年起,该县初步确定了以旅游产业为引领,以肉牛、劳务、育苗、中药材产业为支撑,融合一二三产业发展的思路。
不过在阿姑山村,一户养牛户家里的牛棚里,记者并未看到牛。设在主房门外的牛棚内,已经成为柴草棚。该户人家称,当地人养两三头牛,基本上是用于种农田。要说收入,就是指望一年母牛生一个小牛崽,能卖点钱。对县上统计的,农民人均在肉牛上收入1000元,这户人家表示,可能没有这么多吧。
据了解,康乐县地处的临夏自治州及周边市县,都是连片的老少边穷区域。该区域曾是古“丝绸之路”南路重镇,目前是多民族交汇的重要地区。目前,该州是典型的民族贫困地区,州内8县市均为六盘山集中连片特困片区扶贫重点县。2013年,全州甄别建档立卡贫困村560个、贫困人口56.1万人、贫困面32.4%。即使到2015年,该州生产总值仅为211.41亿元。 该州一位扶贫干部坦言,该州的经济总体量,甚至还赶不上中部省份的一个大镇。可以说,康乐县基本上是个无工业的生态县。在这些民族州县扶贫,也只能依靠发展生态旅游、生态农业及养殖等特色产业。 然而,这些特色产业尽管在生态上大做文章,但其产业体量偏小、带动致富效应慢的现实,给当地群众致富带来困难。
据本报记者了解,事实上,作为连片贫困地区,临夏州近年来在扶贫方面,施行整村推进、易地搬迁、企业帮扶等扶贫开发举措。数据显示,“十二五”以来,临夏州累计争取投入国家、省级财政专项扶贫资金17.32亿元,实施财政专项扶贫项目1200个。其中包括,投资7.94亿元实施整村推进项目520个。
其次,当地还启动了企业帮扶工程。比如,临夏州有12户企业与677户贫困群众开展了帮扶式参股经营,有380户企业以认领资助危旧房改造、捐资乡村道路建设等方式参与扶贫开发。
另外,当地还按照“政府+企业+社员+其他”的模式,建立村级产业发展互助社1024个,累计发放借款11.91亿元。前述阿姑山村亦成立了一个互助社。不过,这种村级互助社,在农村产业帮扶方面发挥的效应并不很大。康乐县景古镇有中药材种植户告诉记者,互助社能借给每户村民的资金仅几千元,而发展几亩药材成本高达上万至几万元。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是,在康乐县农村,普通农户结婚彩礼高达十几万元,这已成为农家沉重的负担。当地有村民称,一般农户儿子娶媳妇,成为致贫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赵锋 中国经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