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波创新潮会由上海引领吗?
相比于北京和深圳,上海在上一波互联网创业潮中显得有些慢,但未来这座城市会有更多机会。
上海街头最近突然出现了一批橙黄色公共自行车。
这是目前上海人最爱讨论的创业项目之一,摩拜单车(英文名Mobike)。与传统公共自行车项目不同的是,它能够摆脱对停车站的依赖。通过软件控制,做到即停即走。半小时1元,无需办卡。从另一个维度看,这种模式是对一个城市市民素质的综合检验。
从2016年初在上海斜土路落地,运营至今,摩拜单车已经获得资本市场认可。8月19日,它低调宣布,获得熊猫资本和JOY Capital愉悦资本数千万美元的B轮融资。
摩拜单车创始人胡玮炜是浙江姑娘,她拉来了前Uber上海办公室总经理王晓峰加入Mobike项目,主打绿色出行。现在团队中大量的骨干来自上海。
为什么会选择把上海作为首发落地城市?胡玮炜在接受界面新闻记者采访时说,“因为上海有欧洲化的城市街道肌理,友善好奇的市民和非常支持社会创新的政府。”
她用“肌理”这样的词来形容上海街道。弄堂小道、适合骑行的自行车道、越来越多的白色停靠线,尤为适合自行车这种轻便的交通工具。用王晓峰的话来说,上海是“自行车友好型城市”,有点像欧洲的荷兰。
此外,围绕着上海整个长三角,分布着中国最强大的汽车和机械电子工业集群。与传统互联网行业不同,摩拜单车是软硬件融合,从公用自行车的设计、研发、批量生产都需要摩拜自己来做。车辆设计虽然简洁,但App、封闭式的结构设计、智能锁、区域运营等,都是对团队的考验。
“依托于上海及其周边汽车、电子产业优势,构建我们的研发、制造和供应链能力,是上海给我们的一大助力。”胡玮炜说,这是机械电子和传统的自行车融合的一次尝试。
依靠民众信任做成单车共享模式,初期要付出不小的成本。截至目前,摩拜在上海投入单车已经超过一万辆,且已经出现了车身二维码被损毁、车辆被藏匿到小区、办公室等现象。运营压力不断增加。
在认可摩拜确实能解决人们出行最后一公里的问题后,上海市政府寄予了很多支持。
首先,上海市外滩街道协助摩拜设推荐停车点。接着,上海杨浦区和摩拜单车达成战略合作。上海市交通委副主任刘军,市路政、市交通、市规划、杨浦区建交委等部门参观体验摩拜。
这座“自行车友好城市”甚至在为摩拜改进街道设施。在上海市规土局编制的《上海市街道设计导则》中,摩拜单车作为智慧交通的典型案例被收纳。
政府有意把摩拜单车与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结合起来,并承诺予以配套政策支持,比如说地铁站停车收费处向摩拜单车提供免费服务;与公安、交警合作,解决一些找车的后顾之忧;规划道路非机动车道;摩拜信用分会与政府征信体系挂钩,摩拜的出行数据可以协助政府进行交通规划等。
“这座城市对新鲜事物有足够的包容性和接纳程度。”胡玮炜说。
法国研究学者白吉尔(Marie-Claire Bergère)教授在她写的《上海史:走向现代之路》中,尤其强调上海位于长江出口处优势的地理位置,“充当着南方‘原始’资本主义和协调者的角色,是当今上海的优势。而上海优势的奠定,应归功于它创造的中国式现代性。”
上海曾有一段公用租界、华洋杂处的历史。上海的市场观点、资本运作、市政管理模式都多少受到西方环境影响。“东方巴黎”的国际定位也曾让上海作为中国与外界接触的直接口岸。
在这种历史变迁中,上海的包容性直接体现在——上海是中国外企总部最多的城市,许多公司愿意把总部落在上海。2016年8月16日,根据上海市政府新闻发布会给出的最新数据:截至6月底,上海跨国公司地区总部已达558家,外资研发中心突破400家。
外企培养出的人才极有可能成为新兴的创业力量。
贝塔斯曼亚洲投资基金(BAI)投资副总裁汪天凡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他不倾向于用行业的维度看待投资方向,而更多会看投什么人。“一定会优先投优质海归、500强高管,或比较大公司的专业人士。”
小村资本合伙人刘晓宁也认为,不同于现在很多创业者都是从BAT跑出来的,“在上海最早的一批创业者,都是外企和国企背景比较多。他们很多是上海早期的互联网创业者。”
星环科技联合创始人佘晖就是典型案例。1991年从复旦大学毕业后,他最早在惠普网络工作。1996年加入英特尔,主持并参加建设了英特尔盒装产品及网络产品全国渠道架构。
星环科技初创团队很多人来自英特尔的研发团队。这是一家大数据科技公司,专注于企业级大数据核心平台数据库的研发服务,企业客户涉及电信、金融、交通、能源等各个行业。英特尔不做这块业务,给了他们机会。
“科技创业、或者说软件创业,没有太多厂房和硬资产。最大的开销就是人力开销。只要人聚得拢,创业这个事儿就能成。外企和上海的高校都为我们输送了大量的人。”佘晖接受界面新闻记者采访时说。
佘晖坦承,比起北京,上海的互联网公司数量要少一些,“但人才池是够的。外企和高校都会输送大量人才。”
与传统印象中不同的是,上海还有许多像星环科技一样的企业级数据服务公司,比如七牛云、Ucloud等。这或许与上海易出“慢公司”的特性有关——企业级服务不像2C端产品那样需要关注度和冲劲,“慢工出细活”才能保证企业级产品的安全可靠。
“像云计算的业务,需要经年累月改进产品、获取客户。持续性比较强。对于一家IT公司,需要十年以上的沉淀。”七牛云总裁吕桂华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如果看整个城市划分,北京最适合短平快的项目,人才多、但流动性也高。一个人在一家公司呆几个月就能发挥她的价值。但要慢公司、稳定性来讲,还是上海合适。”吕桂华这么评价北京和上海创业风格的差异。
七牛云在上海也有其偶然性,团队主要成员是浙江人。早期属于盛大系,自然就在上海扎下根。
像是约好一样,七牛云的竞争对手Ucloud也诞生在上海,其创始人季昕华曾在盛大、腾讯就职。
Ucloud投资方贝塔斯曼人士认为,Ucloud虽然还没有上市,但可以作为“跑”出来的创业公司代表。“从比例上算,虽然长江以南创业者人数不够多,但出来好公司的几率是远远大于北方的。”
小村资本刘晓宁说,因为许多外企大公司总部在上海,围绕这些资源诞生了一批4A广告公司,以服务大企业品牌形象企业,直至今日演变成了一些数据营销公司。这也是“总部”效应的一种。
上海人稳扎稳打的性格在投资圈里有口皆碑。光源资本创始人郑烜乐给界面新闻记者讲了个“段子”,拿北、上、广创业者拿到钱后的心态做对比:“北京团队想的是多久做到千万用户;深圳的团队想的是拿到钱再开始做不赚钱的事情;上海的团队想的是多久做到盈亏平衡。”
“虽然上述段子有夸大成分,但是确实相对而言上海团队往往兼具脚踏实地和愿景,对商业本质更重视”。外企文化培养出了上海职业经理人的氛围,“盈亏平衡”就是典型例证——创业归根结底也是一门生意。
郑烜乐拿两个项目举例:手上一个O2O项目拿了1000万美元的B轮融资之后,继续做三四个月就实现了盈利,投资人都在催着公司把钱花出去;一个天使期的“互联网+体育”项目,做的财务预算也是年底就实现盈利。
“这样的团队在市场下行的时候有更好的安全边际。”郑烜乐说。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职业经理人心态的弊端是,“风险意识太强”、“闯劲儿不够”。这也是不少风险投资者对上海创业者的固有印象。
上海人爱喝咖啡是真的。
拐进一个小弄堂,三步就能碰到一个咖啡馆,星巴克遍地都是。这并不夸张,有数据显示,上海人的咖啡消费量领先全国平均水平10个百分点左右。爱喝咖啡是上海人精致生活的典型场景。
生活特性直接反应在创业公司的类型中。上海产生了一批以“消费”为关键词的明星创业公司。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吃、喝、玩、乐”四个字。
“吃”有当下处于风口浪尖的饿了么和大众点评,玩有中国最大的OTA“携程”、驴妈妈等旅游产品。由此衍生出一系列以餐饮、消费为代表的新兴创业公司。
背后做支撑的是上海的消费水平。根据国家统计局2016年1月公布的数据:2015年,上海GDP为25300亿元,同比增长6.8%(人口:2425万),居全国榜首。
更直接的数据是,支付宝曾于2015年底发布过一份账单,按省级行政区划分来看:上海人均支付金额排名全国首位,年均突破10万元。浙江排名第二,其次才是北京、江苏、福建等。
这意味着,消费升级类创业项目在上海有绝佳的土壤。
YHOUSE就是盯牢了新中产人群。目前已经完成了1.2亿元的B轮融资,准备在2017年冲击IPO。相比于“屌丝”,新中产人群有更强的消费能力。
YHOUSE创始人王亮认为,“上海是一个消费风向标的城市,欧美的很多生活方式都会通过上海过来。上海人对于旅行、本地生活、艺术、设计的追求,时尚的审美,品质产品的需求,都是我们看中的。”
上海市政府对这类项目也持支持态度。在创业初期由于没有经验,王亮并没有申请到特别好的政府支持。但到今年,王亮已经拿到了几百万的补贴,也获得了不少文创类项目的奖牌。一些区委、市级科委领导也逐渐对YHOUSE的项目重视起来。
“上海企业在精细化运营上是有优势的。你可以看到,上海很多公司都是靠运营起家。”王亮说。开始做电商的徐沪生的“一条”视频思路也与YHOUSE类似,诞生在上海,侧重生活方式。
中产消费人群还被更多电商公司盯上了,尤其以跨境电商和生鲜电商公司为主。
在上海注册公司中,跨境电商以洋码头和小红书为代表;生鲜电商公司则有易果生鲜、天天果园、两鲜等,占据生鲜市场大头。
以跨境电商为例,上海有先天的土壤和气候。跨境电商本质是国际贸易的一种新形态,从国际贸易角度来看,上海的优势从逻辑上主要有两点:
第一,国际贸易涉及多个环节,贸易方、进口商、代理商、贸易商,海外的品牌商、联络商等等。全球很多产业对中国人了解是从上海开始的。“十里洋场”的上海一直都走在国际进出口贸易的前列,有历史沉淀的效应。
第二,物流。跨境电商有一个比较大的瓶颈在于货物的流通。跨境物流呈现网状结构。上海港口城市的优势又显现出来:国际贸易的空运、海运在这里都很方便。如果在杭州做保税仓,都得在上海转个弯过去。
洋码头CEO曾碧波在接受界面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同样具有这两个属性的城市是广州。作为国际贸易的南大门,它和香港自由港之间的本身就有关联。但广州仍然以传统进出口贸易为主,创业的氛围和基础设施都比不过上海。
2013年9月,国务院印发了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总体方案,并公布了服务业扩大开放措施,涉及6大领域18个行业开放清单。先进的政策理念让很多人认为跨境电商是新机会。
“跨境电商试点这种保税模式、通关模式在当时是前卫的。”曾碧波回忆当时的场景称,“因为上海的体量和影响力,国内的海关、商检、政府、工商,都是看到上海政策的动向。原先跨境电商灰色的地带一下子变得明朗了。”
曾碧波回忆时仍感慨,对于从业者而言,“自贸区有一个旗帜性、标杆性的意义。”
新政策带来的效应是,2014年5月,下沙保税区全部走通。天猫国际第一批货从下沙出仓。陆陆续续有一些其他跨境电商公司起来。
对跨境电商产生重要影响的另一个政策是2016年4月8日跨境税改正式执行,跨境电商行业开始大讨论,保税备货模式备受影响。曾碧波庆幸洋码头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买手制”,主打跨境直邮。“这是一个还在发展中、受政策变动影响很大的行业。”曾碧波说。
在日常工作中,曾碧波有大量和海关工作人员、政府人员打交道的时间。曾碧波对上海海关人员的评价是:“上海这边很实在。不会轻易答应你。做事谨慎、永远是沟通沟通再沟通。但上海市政府可靠,承诺到的事情就会扎实推进。对业务也懂。”
在上海,与跨境电商同批起来的就是以易果生鲜、天天果园为代表的生鲜创业公司。
生鲜电商客单价高、物流重,只能在规模效应的基础上再谈其他商业可能。上海的消费能力正好是最适合生鲜电商验证模式。
易果生鲜副总裁姜骅认为,未来,生鲜行业是最有可能成为上海“标签性”的创业类目之一。因为服装、3C品类已经被阿里、京东的大流量电商平台耗尽。垂直领域将是下一阶段业务重点。
电商初创公司两鲜CEO沈斌表示,“生鲜的门槛在于客单价,意味着成本很高,必须打通最后一公里冷链。这样,如果服务于密度相对于紧密的社区,就更好做一些。在这样的门槛下,流动环境就要足够通畅。”
两鲜对标的是美国的Fresh Direct。这家成立于2002的生鲜公司,为纽约市及周边地区提供生鲜在线订购服务。Fresh Direct称得上是曼哈顿“老大哥”,其不但从美国传统杂货商店的围剿中杀出血路,坚守在线生鲜市场12年之久,还牢牢占据了纽约在线生鲜市场高达80%的份额。
沈斌甚至觉得上海和曼哈顿的城市风格很像:都是高人口密度城市、人们的消费理念和生活习惯都有类似之处。
回顾中国互联网创业历史,上海过去确实错失了不少机会,也没有产生BAT那样的强势的互联网霸主。
时至今日,当年风头正劲的盛大游戏深受资本之困,略显落寞;大众点评和美团合并,多少人感叹张涛离去的背影。不过,在创业者、政府和投资机构等各级力量的作用下,上海创业环境正在发生变化。
“很多人说过为什么上海出不了马云,好像上海的丈母娘是创业者最大的阻碍。我认为这是市场的误读,我们在上海投了‘饿了吗’、‘大智慧’、‘百姓网’都非常成功。”金沙江创投朱啸虎在上海出席一次活动时说。
没有人觉得上海丈母娘会吓住创业者。除了上文提到的数据服务公司、消费升级、跨境电商和生鲜电商行业,上海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
在温度最高的7月底,淘宝造物节和B站的线下大会BML都以过万的参与人数,点燃了上海年轻人的夏天。人们称这种现象称作“圈地自萌”,95后年轻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由此也给上海文化创意产业发展带来了新动力。
阿里巴巴CMO董本洪在造物节期间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表示,“每一个城市的都是有他的特色跟活力。在上海世博会展中心举办这次活动更有意义。”
同样是在文化创意产业,一家做表情分发的平台公司“表情云”已经感受到文化行业上下游产业链的不断完善。之前在中国的互联网大环境下,表情作者很难通过C端用户付费的方式养活自己,所以大部分表情作者都还是兼职画画,投稿到微信或者QQ。
表情云在不断构建表情相关的产业链,一边连接表情作者和知名IP,另一边连接各类App,辐射终端用户。
音频行业中,喜马拉雅和蜻蜓FM都在上海。蜻蜓FMCEO杨廷皓认为,“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所有的资源都要做最优化配置,现在上海布局最重的是金融行业,如果要把产业向另一个高风险高回报的产业去领,会对资源分配作出博弈。”
上海政府对科创的支持力度也在不断增大。
8月16日,历时两年多编制的《上海市科技创新“十三五”规划》(下称《规划》)正式出炉。
在《规划》中,这座原先以“国际金融中心”定位的大都市给自己设下了新目标:到2020年,基本建成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创中心。
本轮规划第一次将基础研究经费的投入作为核心指标提出,表明了上海将在增强科技原创力方面的决心。根据《规划》,到2020年,上海的全社会研发(R&D)经费支出占全市生产总值(GDP)的比例达到4.0%左右,基础研究经费支出占全社会R&D经费支出比例达到10%左右。
中科院上海技术物理研究所研究员褚君浩指出,基础研究和技术之间的转换周期越来越短,上海要建科创中心,要在关键领域解决关键技术,“区别于单纯的引进、集成,上海要成为科创中心,一定要有些原创的核心技术,来推动产业发展。”
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朱春奎则认为,上海与北京最大的不同,就是北京还处于科技创新的创新阶段,上海已经到了创新与扩散并重的阶段,甚至逐步到扩散为主的阶段,“只有这样,才会有周围强大经济圈的崛起。”
投资者对上海创业的未来也持乐观态度。根据2016年7月发布的《2016年上半年上海投融资简报》整理的数据,今年上半年,上海泛互联网领域发生344起投融资事件;在金额上,1亿元以上、5000万-1亿元、1000万-5000万元等区间的投融资次数,今年上半年均高于去年同期。
贝塔斯曼亚洲投资基金、真格基金等马上要在上海开设办公室。很多投资者、投资机构都与上海有渊源。光源资本创始人郑烜乐认为,“上海作为金融中心、物流中心、消费中心和文化中心,在这些领域都有非常棒的团队。”
(文章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