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建琳

ID | BMR2004

“如果天堂真实存在，那它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如是说。

在西安，有这么一个城市书房，它坐落于社区旁边，居民无论老幼都可以来这里免费借阅图书、办公，甚至可以健身、看电影，遇到周末或节假日，社区图书馆还会组织以青少年参与为主的研学、以亲子参与为主的户外等多种形式的居民活动。它就是根植于西安的皇城书坊，目前在西安市已开出11家门店。

论及馆藏书目的数量和实体空间的大小，社区城市书房必然不如省市区三级图书馆，但它有自己的优势，比如距离老百姓更近、更接地气、更便民，当工作日中青年外出工作时，悠闲在家的老年人和早早放学的孩子们多了一个家附近的公共阅读和休闲空间。

师良是皇城书坊的创始人、董事长，也是西安市新城区第十八、十九届人大代表，目前还担任着民建西安市委文化委员会主任。一个人、一家企业乃至一座城市，对于实体书店以及纸媒的重视，反映了他们对文化的态度。皇城书坊的创建既源于师良对文化产业的敬畏与情怀，也受到百姓心声的启发。在民营书店挣扎于经营成本高昂与阅读习惯改变的生存难题中时，师良试图探索一条不以图书销售为目的的商业化路径，“小步慢跑，稳扎稳打”，为古都长安的文化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2025年3月10日，由第六届华语商学院“说书一刻”挑战赛组委会与西北大学MBA/EDP中心主办的“梦回大唐，阅见长安”百城百校华语共读暨华说·书旅公益行在西安举行。《商学院》杂志在活动中见到了师良，他看起来能量满满，说话不疾不徐，有时表达还颇为幽默，整场访谈里他都呈现出一种松弛温和的状态，不由让人猜想，他创立的城市书房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和塑造着他。

师良是一位80后，本科毕业后曾就职于英特尔公司。2014年，师良回到西安创业，一直从事城市更新业务。2016年，捕捉到国家大力弘扬文化自信和发展文化事业、文化产业的信号后，他决定在城市更新业务之外再切入文化产业。2017年前后，他以共享阅读的方式进入文化产业，曾推出过Ebook智能共享图书机、“E书柜”自动无人24小时书籍借阅机等产品。直到2020年，他做公共阅读空间的思路明确下来，并于之后几年创建了中皇（西安）文化发展有限公司。

“孩子看电子产品太伤眼睛，附近要是有一个能阅读的场所就好了。”这是2020年时，师良常听社区居民提起的话题。当时，师良办公地附近正好分布着三家幼儿园，作为区人大代表，师良认为自己应该肩负起社会责任和时代使命，他希望自己生活的城市是一个更有温度、更包容的载体。因此，在履职期间，师良深入了解了社情民意，并向上反馈传达。在与居民聊天的过程中，他发现很多人都希望能在小区附近开辟一个公共文化空间，让孩子们放学后能多一个有阅读氛围，可休闲放松的去处。

结合社区百姓的建议，师良拿出公司里约500平方米的空余空间建了第一个书坊（朝阳店），图书由师良团队采买而来，供百姓免费借阅。由于西安是十三朝古都，因而取名“皇城书坊”。之后3-4年，皇城书坊陆续开出了更多门店。截至2025年3月，皇城书坊的11家门店总建设面积约3万多平方米，藏书共计5万余册，电子书30万册，年进店人数约10万人，年累计借阅量达10万本。

随着互联网的迅速发展以及公司的不断探索，皇城书坊在以阅读为载体的基础上，打造了一个功能多样化的文化空间。目前11家门店除了均布设阅读区，还统一布设了党建专区、有声图书馆（读者可以扫码免费阅读电子书）、社区会客厅、社区儿童之家等模块，不定期开展亲子阅读、老年课堂、研学、健身、党建、艺术体验、科普实践、非遗体验、公益主题等9大类或公益或付费的文化活动。

为了更有针对性地服务好周围居民，师良和团队在前期筹备阶段会先了解周边社区的居民年龄结构和希望享受到的公共服务。比如周边社区老年人居多，书坊就会多购置一些健康养生、旅游类书籍；儿童青少年多，儿童绘本、青少年读物就多。师良团队还推出“你读书，我买单”服务，“如果居民有哪本书想看但店里没有，我们会直接下单购买。”师良说。公共服务也是一样，各门店因需制宜，例如皇城书坊长乐店设有全省首家统战书屋；朝阳店引进古法造纸和活字印刷等非遗体验活动；锦业店设有电影院、健身房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皇城书坊也是陕西省首家由政府与企业共建的“公共文化服务平台”。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健全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创新实施文化惠民工程。在皇城书坊的共建中，西安市政府主要从政策和图书资源方面提供了支持。“一方面，市政府给予我们一定程度的政策宽松度和试错空间，支持我们去创新；另一方面，政府牵头促成皇城书坊与市、区两级图书馆打通借阅系统，实现通借通还，即居民从市区两级图书馆借的书可以在书坊还，在书坊借的书也可以在市区两级图书馆还。”师良说。

政府对皇城书坊的认可也体现在书坊的扩张和所得荣誉上。师良告诉《商学院》杂志，他们选店址的逻辑主要有两个：一是居民居住密集、政府支持力度大的地方；二是由于他们平时与西安市各区宣传部、文旅局沟通较多，一些社区了解了书坊后很感兴趣，会主动邀请师良团队开店入驻，如果各方面条件合适，新门店就由此诞生。截至2025年3月，皇城书坊已获得省、市、区级各类荣誉50余项，包括陕西省文旅厅授予的“三秦最美公共阅读空间”、省总工会授予的“职工书屋”、西安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授予的“非遗研习展示基地”、西安市教育局颁发的“市民终身学习基地”、西安市新城区科学技术局授予的“科普教育基地”等等。师良说，这些荣誉也一定程度上成为一种背书，为书坊注入了公信力。

作为企业，想要将项目良性运转下去，就必须考虑如何平衡投入产出，如何盈利。近几年，阅读空间的生存挑战显而易见，言几又、钟书阁、茑屋等网红书店都在国内出现了闭店的情况，其中既有疫情对实体空间形成的冲击，也有短视频对阅读习惯的改变和线上消费习惯的影响。

中金易云（由浙江省新华书店集团有限公司和中金数据系统有限公司共同出资成立的出版物信息与数据技术服务商）发布的《2024年全年纸质图书市场分析报告》显示，2024年全年图书市场各渠道的销售占比情况，传统电商占比46.58%，短视频电商占比34.41%，实体零售占比7.03%，馆配占比7.01%，团购占比4.97%；从各渠道销售同比数据来看，只有短视频电商的图书销售情况在2024年较2023年有正增长。

单靠图书销售来养活书店已不太现实。罗兰贝格发布的一篇报告里曾提到，实体书店各类业务毛利率中，图书为25%、文具32%、玩具50%、文创60%、咖啡65%。报告指出，多元业态毛利远高于图书销售，成为部分书店的主要盈利业务。图书以外的多元业态包括但不限于咖啡简餐、文创、美学生活、展览、儿童培训、签售会、演讲、读书会等等。“书店+”模式基本已成实体书店的谋生之道。

师良也被问过“你们能不能卖书？”这样的问题。毕竟书坊里多的是书，拿来销售也是顺理成章，但师良比较谨慎，一方面他坦言自己对图书销售行业并不十分了解；另一方面，他也看到了近几年一些网红书店、品牌书店经营困难，对图书销售的模式信心并不很足。在他看来，做文化行业尤其是图书行业，“最好不要抱着让它快速盈利的想法去做，因为它本质上就是一个慢生意。”师良找到的路径是，借图书、电影院、瑜伽健身、非遗体验等公共服务引流，做研学营和体验课。

首先，皇城书坊建立了免费注册的会员体系，成为会员可以以更优惠的价格参加研学营、外教体验课等活动。其次，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皇城书坊链接各类外部资源，除了基于书坊内部空间举办各类亲子活动、体验课，也结合传统文化将知识传播和交流体验带到了书坊以外的空间，即举办主题多样的研学营活动，例如清明节去安康采茶，体验茶叶制作；谷雨时节去白水仓颉庙，了解文字起源等等。

研学营是皇城书坊目前最主要的盈利方式。比如，不久前他们推出了一款19.9元的研学服务，名为“长安尽飞花之‘西安博物院+安仁坊遗址展示馆’”。该活动是半日研学，师良团队聘请了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博士、2022年《中国诗词大会》线上百人团选手，同时也是西安人的杨慧光带领孩子们全程参观讲解。在皇城书坊的小程序上，这项“长安尽飞花”的活动是一个系列，还包括“长安尽飞花之西安碑林博物馆”“长安尽飞花之长安十二时辰”等多个半日研学活动。此外，还有走进5G数字化西安吉利汽车工厂、踏青种植、赏油菜花等一日研学营和瀛湖采茶两天一晚研学营等活动。据师良介绍，研学营目前已服务超30000人次。

除了已经运营比较成熟的研学营和体验课，师良团队也在探索更多老百姓需要的服务形式。最近他们与广东一家公司合作引入了一款互动式机器人，接入DeepSeek大模型，给孩子们提供讲故事、多种语言对话等功能，目前正在皇城书坊朝阳店做试点。随着书坊影响力的提升，师良发现逐渐有外地游客来逛书坊，他们便与当地品牌“黑石艺术”“西安礼物”合作，将这些品牌开发的文创产品放在书坊里展示、销售，也促进了陕西文化的传播。

随着居民对书坊了解的加深，开始出现了一些有意思的现象。师良说：“有的门店靠近年轻人多的公寓，一些年轻人下班后会来书坊学习或工作，再加上店里设置有咖啡吧，你会发现书坊的社交空间属性就体现出来了。正如英国小说家毛姆所言，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在工作压力大、生活节奏快的时候，阅读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烦恼，给心灵带来片刻的安宁。另一方面，现在很多年轻人可能苦于工作忙碌社交圈窄，导致没有途径认识更多新的朋友，所以我们想看看下一步有没有可能和社区互动搞一些联谊活动，帮助大家扩展朋友圈。” 

皇城书坊被更多人知道后，开始有地方政府邀请师良把书坊扩展到西安以外。“最初是烟台市的领导过来，后来还有广州市委宣传部的领导，他们都比较惊讶一座北方城市的民营企业能把公共文化这个难题给做好，也邀请我们过去开店。”师良说。但由于这是一个慢生意，师良希望走得更稳一点、根扎得再深一些。据他介绍，目前皇城书坊各门店的后期收入已能覆盖前期运营成本，目前处于收支平衡的状态。而前期运营成本主要包含房租、水电、人力开支、图书采购、设备维护等。“虽然还没有实现盈利，但我希望至少不要亏损，这样就能长久维持下去。”师良很坦诚，不避讳谈尚未盈利的现状，也没有扩张的激进欲望。相反，他对扩张相当谨慎，多次表示希望“步伐稳一点”，“先在西安把模式彻底跑通，再进入其他地区”，他甚至不加任何掩饰地说：“书坊的盈利模式还没有完全展现，目前只是把周边居民的一些需求开发为产品，并产生了一定的收益，但往广阔的未来想，路还长着呢！”

访谈结尾，师良回忆起20年前在英特尔工作时的一段经历：“当时我们去一家乡村小学捐赠物资，看到孩子们以外墙为黑板，在空地上铺砖头当凳子，我们带着电脑去，孩子们抱着键盘围着我们追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那份对新事物的好奇冲击到了我，当时我就想如果有机会，希望有一天能在知识传播上做一些事情。现在看来，那就是皇城书坊最初始的源头，就像在心底种的一粒种子，发芽了。”

来源 | 2025年5月刊